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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隐义的渴望:当代日本的性别,漫迷,和女性向同人题材的二次创作(4)

在接下来部分我会考察少年向作品里面通常被改写为BL的桥段。通过应用前文提及的粉丝和主流媒体的关系的理论模型,我旨在探索女性粉丝的诉求和少年向主流媒体所提供的文本这两者之间所形成的交互面,尤其围绕家庭和社会联系这个方面展开论述。“官方媒体”(official media)在这里指少年漫画和少年动画,尤其是《周刊少年Jump》上推出的体力/精神战斗类和运动类的流行连载。尽管时下很多隐含BL倾向的题材也在官方媒体上发行,在下面的讨论里面我依然沿用狭义上的官方媒体来指代同人志的素材出处。


图一:因为其流行性而在漫展同人志中成为独立门类的书目



图二:株式会社虎の穴旗下的同人志主要发行连锁书店コミックとらのあな里面“女性向”门类下同人志类别的库存量(其中一间门店)



BL创作与少年向漫画


日本每周发行量超过两亿本的最热销的漫画杂志《周刊少年Jump》代表了日本少年向漫画(即面对日本男孩所创作的漫画)的根本行业基准。它的读者群结构里面有百分之九十为男性,百分之八十为青少年,其中大部分年龄在十四岁左右。尽管在此周刊上的漫画选材广泛,但是其中特别受女性读者热爱的价值观可以概括为主角克服困难时的意志力和努力,及主角和对手之间的平等关系(并且在各自尝试用各自的方法去达成同一个目标的过程中发展出来的彼此间的理解)。从众多《周刊少年Jump》漫画和其他出版社发行的漫画如高达系列来看,后一个主题对女性读者有显著的吸引力。日本的这一现象和欧美在哈利波特slash里面哈利和马尔福的配对有共通之处。众多BL创作的中心主题是两个或者更多男角之间主要地基于平等关系建立和发展起来的联结(bonding)——这里的“平等”是通过基于能力特质和具有可比性的战斗或者竞赛来衡量的。通常情况下这类以身体为中心的原始关系(译注:比如说球类比赛的基于机体运动的竞赛关系)会在后来转化成为强调精神意志策略、通过精神力来克服和战胜彼此,并且更进一步发展成为平等的灵魂伴侣的精神关系。从日本人气漫画《家庭教师》的同人创作里面选取的一个场景来看,两个主角通过彼此对抗来证明自己的主导性和战斗技术——从原作里面直接引申出来的场景续写。然而,这段续写的独白里面,主角被比喻为一只害怕被关爱和抚摸的小狗,暗示出两个主角间一方在潜意识里面对触摸和拥抱的渴求和另一方渴望付出拥抱的意愿(图三)。




对平等关系和性别矛盾的普遍关注是日本BL同人创作和西方slash共同分享的特质。这个特质被西方学者形容为包含“每个角色的两性兼备性”, “身份认同和对象关系的多样性”,和“文本侵入中的政治暗示”等元素的特质。对比这些在slash中具有显著地位的特性,BL创作和更广泛意义上的粉丝创作,作为对官方媒体所表达的价值观的反思和传承,呈现为一个更为复杂的各种矛盾的观点之间的集合体。采用上面提及的Ien Ang的理论,那些对slash持严厉的批判态度的粉丝并非意图攻击或者排斥这类作品的叙述形式。这类粉丝可能还是对它们的“恶趣味”有全盘的认知的,就如同她们用于称呼自己的术语“腐女子”所显示的那样。粉丝积极地在不同的社会语境中对这类具有争议的价值观进行再加工,并且继续热爱着这种“带有恶趣味的工作”,因为,——引用一句来自于某流行BL作品的话——“我停不下来,因为我热爱我所热爱的。”为了澄清粉丝和原作之间的矛盾关系,我会讨论在BL创作中尤其常见的两个悖论:在男男配对过程中的同性恋恐惧症和厌女症(排斥原作中的女角),以及基于传统性别角色的平等关系。与其把这些“负面”的特质描绘为新一代的粉丝所需要“改进”的,我更多地把这类矛盾考虑为BL文化的必要条件。


存在于英语国家的slash中某种程度上的同性恋恐惧已经被学者从文本中识别出来,而且无论是学者还是粉丝都把这个作为slash的污点和瑕疵,并且都期待去改进这点。相比之下,很多BL文本,无论是二次创作还是原创作品,都简单直接地让主角表达出他们对同性恋的恐惧。在BL文本中,主角把他们的爱表达为“我不是同性恋,我只是爱上了______(请在空格中填上内容)”是一个非常常见的桥段。就算主角没有做出这样的表白,他们也似乎生活在一个女性绝种或者被完全排斥在他们的社交范围外的社会环境中。这种轻视同性恋和女性的性别倾向性恰恰是更广范围内的社会歧视和偏见的倒映——尤其是那些关于男同性恋是性变态和女性是不贞洁的象征这类偏见。理解BL文本中的同性恋恐惧症的困难程度和判断文本中的男角的性别角色的难度是几乎相等的——为何由女性创造的同性恋角色会排斥同性恋和女性?——或者说,这些角色是否可以被归纳为“同性恋者”?日本的评论界和粉丝界都广泛地认为这些角色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男同性恋者,或者甚至不能等同于男性本身:他们只是在幻想国度里的理想恋爱的载体而已。这种评论角度与Joanna Russ在《星球大战》的slash作品分析中所持的观点相类似。在此关于星战中Kirk/Spock配对的文本分析中,她认为Spock是那种代表了女性所渴望的性与爱,因此Spock的性别“仅仅是最低意义上的男人”。Russ的论点没有被西方学者积极地接受和支持,或许是因为她的论述没能和目前的同性恋研究达成一致。然而,据此来假定BL文本里面的主角是那些生活在异性恋世界的女性作者、读者的自我投射却是非常恰当的——并且因此,同性恋恐惧和对女性的排斥成为了女性所能预想和构建的理想恋爱里面最重要的叙述载体。


BL 的几种重要叙事功能之所以能够发挥作用,同性恋恐惧和女性排斥这种背景是重要的前提条件。在普遍的BL理想化的罗曼史里,主角必须克服同性恋的社会禁忌才能进入这段关系(译注:尤其重要的是克服自身对同性恋的排斥),并且因此得以证明他们的爱比异性恋和“真正的”同性恋来得更为纯洁和更为真实。(译注:因为两个非同性恋者比同性恋者需要克服更多一重的来自自身的困难,才能进入这段关系。)同时,这种超越性的爱通过原作中的主角的禁欲而更加得到称赞和认同——这类主角在原作中通常被描绘为努力进步达成目标而对恋爱毫无兴趣的。(译注:作者的意思应该是,这种爱是如此的纯真和强烈,以至于这类热血状且从不对目标以外的任何事情感兴趣的少年也屈从其下——这种力量及被征服和之前提到的克服自身对同性恋的恐惧的过程有异曲同工之处。)少年漫画的主角通常拥有对战斗或者运动异乎寻常的热忱,同时,这类战斗能力或者运动能力高低的衡量不是来自于技巧是否纯熟,而是来自于团体协作,和来自于他们如何拯救或者保护他们重要的同伴。从这种男性友情关系的定义去推断,BL中的理想恋爱是一种清晰的诚恳的相互关怀,而不是日常的那种由男同性恋和女性所代表的“腐化的”基于浪漫关系或者情欲动机的恋爱。例如,尾崎南的《绝爱1989》——她的《足球小将同人志》的续集,通过视觉化的语言描绘了他们对足球艺术本质的理解,从而叙述了这两个主角之间的爱的严肃性和深度(图四)。这种对男性和男性恋爱之中的平等关系的幻想使得对那些被社会公认的道德腐化的人群的排斥具有必要性。在这个环境和语境中,喜爱男男罗曼史的女性并非是要去推翻性别模式;她们尝试使用已然存在于异性恋世界中的素材去重建一种有尊严的爱的形式。换句话说,如果主角是女同性恋者,那么文本中的场景就会持续地不得不去描述她们与社会强加在她们女性身体上和她们的性取向上的偏见所作的斗争——这样的文本对于女性读者来说就不再是愉悦的罗曼史了。(译注:作者在最后这句里面所论述的应该是女性读者在阅读文本的时候的代入性问题。例如,在阅读异性恋文本的时候,基于身为女性的天然限制,读者很多时候会有强制的被代入感。在这个过程中女性读者承担了不得不经历文本中女性角色的情感——无论是否愿意——的风险。然而在男男主角的文本中,女性读者可以自由选择进入和退出,而没有天然的强制性。但是在如果这类论述“女性所重建的有尊严的爱的形式”的文本中换成了女同性恋主角的话,完全被强制代入的过程使得阅读的愉悦变得不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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